以积极的心态适应经济新常态，当前是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

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、原国家统计局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、著名经济学家姚景源深度解读“如何破解经济困局——中国经济现状及展望”

“十三五”规划我们做了三个确保。第一，确保全面小康社会的目标能够基本实现。第二，确保改革在重要领域、重大环节有实质性突破。第三，确保经济增长方式和结构调整能有根本性的成就。“十三五”是我们实现全面小康社会关键的五年。

中国经济增速为什么放缓？

  换挡是为了未来的可持续
    什么是新常态？可以从三个层面把握新常态。第一个层面就是增长速度的层面。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要换挡，就像开汽车一样要换挡。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现在共37年，这37年里，前35年中国经济平均增速9.8%，现在有人批评我们过去的高速度增长，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。

1978年的时候我们吃饭要粮票，穿衣服要布票，全国城市人均年收入是343元，农民人均年收入是133元。应当说在那个历史时期我们还没有摆脱贫困，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温饱。在那个历史阶段，我们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矛盾是吃饱肚子，当时的速度问题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问题，没有那时候的高速度，也就没有现在的成就，所以我们不要否定过去的高速增长。

中国经济三十多年发展，增长的内在突出问题和主要矛盾发生了变化，这种矛盾与中国人吃饭的主要矛盾一致。二三十年前，中国人吃饭的主要矛盾是数量问题，能不能吃饱和能吃多少。但现在，是营养问题、食品安全问题和健康问题。也就是说，过去速度是我们非常重要的突出问题，现在开始转到质量上来。在经济发展当中，内在突出问题和主要矛盾变了，所以换挡是一个客观规律。

再看世界经济史，日本在战后一段时间的高增速与我们三十多年的平均速度也差不多，并且凭借这个增长从战败国成为世界第二；上世纪六十年代，新加坡、韩国、台湾、香港亚洲四小龙也进入高增长，但他们持续增长的时间都是20年左右，而中国经济已经连续三十多年高增长，可以说是世界经济史上的一个奇迹。

世界上哪个国家的经济增长都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速而不换挡，就像人一样，无论多有本事，身体多么强壮，也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速奔跑状态而不换挡，换挡是为了下一步的可持续。

换挡是规律，但中国经济为什么早不换挡晚不换挡，而要现在换？这又和我们现在面对的诸多深层次矛盾有关。我们过去三十多年高增长靠什么？靠两个红利，一个是改革红利，1978年农村改革，解散人民公社，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，消灭了粮票，粮食供给充足，在城市把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，然后鼓励、发展、引导、壮大非公有制经济。

但现在的改革，到了攻坚阶段和深水区。过去的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，现在到了深水期，石头不好摸了，也意味着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简单地摸着石头往前走，而是需要顶层设计。过去的改革带有很多普惠性质，大家都在改革当中受益，但是现在的改革不断深化，涉及利益的再调整，所以李克强总理说，触及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，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改革要总书记兼任改革领导小组组长的原因。

人口红利消失与老龄化问题凸显

 第二是人口红利。过去三十多年人口红利对中国经济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，但现在人口红利消失没有了。中国劳动年龄人口（16-60岁）前年净减少224万，去年净减少370万，它反映中国人口红利消失，换言之就是生产成本、劳动力价格急剧上涨。全国农民工平均工资2010年一个月1960元，去年2864元，今年上半年3002元，这两年劳动力价格每年以15-20%上涨。

当然，劳动者报酬提高是好事，说明民生得到改善。但是如果这种上涨是因为劳动力素质提高，进而劳动生产力提高，创造的产值增加，这是良性的。如果因为人口红利消失而导致劳动力成本上涨，它就直接给企业生产成本造成压力。

我在北京做过一个低端就业的调研，如家政服务、看车洗车行业，通过这20年的对比发现，以前看车洗车还有北京人做，后来慢慢过渡到安徽人，现在是以甘肃人为代表的西北人，西北过后就到了边境，没人了。

 现在讲经济下行压力大，压力最大的还是进出口贸易的。今年进出口贸易，克强总理提出的增长目标是6%，但事实是，出口大幅往下掉，而过去都是30%左右的高增长。不过，不是所有的出口都往下掉，高新技术产品还是相当不错的。现在掉得最厉害的是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。

中国有七大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：纺织、服装、家具、玩具、鞋、塑料制品、箱包。这七大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，前年一季度增长22.2%，去年一季度掉到0.2%，下降100倍。为什么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下降这么严重，就是因为人口红利消失。

 我们周边国家，越南、柬埔寨、印度尼西亚、印度，他们都在学我们，走我们过去走过的路，用廉价劳动力生产低价格产品，然后出口。他跟我们现在比有劳动力优势。我前几天到柬埔寨，他们一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是600多元人民币，但在中国这个价格根本就请不到人。

另一方面老龄化迅速推进。十年来，中国80岁以上老人数量翻番，按国际标准，65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7%就是老龄化。我们现在是多少呢？已经接近10%，当然这是好事，说明我们经济发展，国民体质健康有了进步。但是问题接着来了，这么快到来的老龄化，养老怎么办？

现在全国养老金平均水平太低，还没做到全覆盖。靠政府？发达国家65岁以上的人占总人口7%的时候，人均GDP达几万美元。我们去年才7775美元，就已经老龄化。所以有一个词 “未富先老”，国家和大家都没富裕人就老了。

 刚说到日本，日本经济高增长成了世界第二，但现在用他们自己的话说，已经低迷了20多年，这20多年日本经济都是零增长甚至负增长。为什么？去日本看看就知道了，在日本商场里，销售老年人尿布的数量超过了新生婴儿，很多年轻人的工作都是中老年人在做，这样的劳动力结构，经济能有生机吗？

还有，养老靠子女？现在年轻人结婚以后养四个老人，很快就要面对八个老人了，怎么养啊！按照人口学规律，一对夫妻应该生2.1个孩子，去掉夭折的，人类能够做到总量不变，但现在，北京、上海一对夫妻平均只生0.8个。按照现在的生育情况，到2050年中国老年人口将占1/3，每三个人中，就有一个是老年人，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，所以我们不换挡也要换挡，因为经济增长的要素发生了改变。

单位GDP能耗过高，自身资源难以支撑

除此之外，再讲一个红利，为什么要换挡。我们过去是粗放增长，高能耗、高污染，单位GDP能耗是美国的4倍，日本的5倍，全世界平均水平的2倍，而且我们自身的资源也支撑不了我们这么消耗，现在我们的石油60%靠进口；环境也很难支撑，比如雾霾，北京最严重的时候，一个月31天有26天雾霾。

我国癌症发病统计，50年代中国人癌症排第一的是肝癌，一是因为贫穷，营养不良，再就是卫生系统不完善，传染病多，但现在的统计结果告诉我们，肺癌已经取代肝癌了成为第一。现在的空气质量，就算不抽烟，一天也要被抽好几包。

增长速度换挡，一是客观规律，我们不要跟规律作斗争；二是为改革创造良好的空间和环境；第三，它有助于我们化解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。

增速放缓有利于化解深层次矛盾

我们现在遇到的困难不是今年才产生的，是过去二三十年不断累积的结果，现在速度降下来后，这些问题都显示出来。过去也有这些问题，只是因为速度块，把这些问题都掩盖了。

这些长年累积的问题我们早晚得解决，而且晚解决不如早解决，所以现在还是要痛下决心去面对并解决它。当然我们也有不适应，就是我们不少的干部，基本属于速度型的，只讲大干快上，我们过去的企业家也是，更多的习惯于铺摊子、上项目，现在的调结构、增效益对他们来说是新课题。

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？我们得回到党中央国务院的精神，就是增长速度换挡怎么换，就像汽车一样，汽车高速行驶的时候换挡怎么办，不能把五挡换到一挡，更不能倒挡，得把五挡换到四挡，什么叫五挡换到四挡，党中央国务院明确讲了四个字“稳中求进”。

有人问我什么叫“稳中求进”，稳中求进就是五挡换到四挡。现在很多人都还不理解，说这回经济下行是硬着陆，也有人说是断崖式下降，从悬崖上摔下，不摔死也摔残。他们不懂中国经济工作的总基调是稳中求进，中央的一切政治方针都要围绕五挡换四挡。年初有人问我能不能降息，能不能采取这政策那政策，我说你别猜，我告诉你一个方法判断。什么方法呢？看汽车挡位，如果五挡换四挡，就不会出问题，如果还要往三挡二挡降，那我们显然就要“加油”，要有政策出台稳住。

党中央国务院明确讲中国经济的下行，有两个底线，一个是就业，不能因为经济下行导致大规模失业，经济工作是改善民生，民生之本是就业，有人说中国经济现在很糟糕，但就业状况总体是可以的；第二个底线是不能出现区域性系统性风险，比如说资本市场、汇率等不能出现风险。

所以，大家看经济的时候，首先要从增长速度层面去把握新常态，就是说换挡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矛盾、困难、问题和压力，但换挡是一个规律，换挡有助于改革，换挡有助于化解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，而在换挡过程当中，我们要把握的就是五挡换到四挡，要稳中求进，守住底线；其次从结构层面看新常态，习近平总书记讲结构调整这道坎我们必须得过，他说我们现在爬坡过坎，根本就是结构调整这个坎。

如何适应“新常态”？

夯实农业基础

结构调整究竟是一个什么问题？比如三产中的农业，中国农业到现在还是十分薄弱，去年粮食总产量是2.1万亿吨，达历史最高水平，但是去年进口粮食超过1亿吨，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说，我们13亿人吃饭问题最大，吃饭的饭碗必须要端在自己手中。但这不是简单的事，中国粮食为什么十多年丰收——政策好、人努力、天帮忙，其中最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是天帮忙，这两年天不大帮忙，全国各地灾情比较严重。我们现在农业组织化、规模化程度低，80%的农户10亩地以下，靠农民走向小康、走向富裕不可能，也不能把这个担子交给农民。

我曾经说，中国人要记住国情“四五六”：中国的农村有四千万留守妇女，五千万留守儿童，六千万留守老人，4+5+6是1.5亿。总书记讲四个全面，全面实现小康，小康不小康关键在老乡，我们的老乡还有1.5亿人。

农村农业差距大、潜力也大，我们农业机械程度也是落后的，我在新疆调研摘棉花，每年有全国各地的人在新疆摘棉花，摘一公斤棉赚2元多。美国人摘棉花全是机械，而我国，包括新疆、长江流域，黄河流域等产棉区的棉花采摘基本是靠人，现在中国棉花里面30%的成本是人工价格，我们摘棉花的机械、数量、性能都远远满足不了需求。

 我们的农机，特别是精细农机，太落后了。大马力的拖拉机虽然中国厉害，但精细农机——以色列摘西红柿都是机械，机械前面有识别系统，红色的采摘，绿色的放弃，我们在这方面和发达国家相比差距太大。

所以新常态下，我们非常重要的是夯实农业基础。现在大家都在讲城镇化，但是如果按常住人口算，我们实实在在的城市化率也就30%左右，而发达国家都是70%以上。这就是中国农业发展现状。

工业：结构由中低端转为中高端

 再说说工业。中国工业成就确实辉煌，按照联合国的统计，440种重要工业产品，中国有281种产量排世界第一，去年中国汽车产量2389万台，占世界产量的1/4，机床我们占世界38%，造船占世界40%，太多的世界第一了。

服装出口方面，现在全世界70亿人口，去掉中国13亿还剩57亿，我们现在每年服装出口数量是给这57亿老外每人每年平均做3件半衣服再加2双鞋。但我们的问题是大而不强，比如汽车，全世界4台汽车就有一辆中国制造，但是我们的汽车主体是合资品牌，合资品牌利润的80%是外方，我们只有20%。

我们机床产量世界第一，但是高档数控机床相当数量靠进口。钢铁产量世界第一，但是港口、码头上起重机的钢丝绳得进口。苹果手机，现在全世界相当数量苹果手机在中国生产，49%的利润归美国，日本拿30%多，韩国拿10%多，而我们仅能拿到3.61%，因为我们没有核心技术，从事的是简单的装配。

我们的制造业虽大，但基本停留在中低端。《中国制造2025》已经正式获得国务院批复，我们“十三五”期间，整个第二产业要从中低端走向中高端。

在讲到新常态时，我曾经讲过，把握新常态要把握两个中高。一个中高是由过去的经济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，再就是产业结构由中低端转为中高端。现在有一个大问题摆在工业上，就是产能过剩，我们陶瓷砖产业大概过剩30%；中国钢铁现在产能11亿吨，去年才生产8.1亿吨，一吨钢利润仅4毛3分钱，还不如卖雪糕；水泥全国产能30亿吨，去年生产6亿吨，24亿吨闲置；9月份标煤415元一吨，比高水平时期下降一半。我国煤炭一年的消费总量是36亿吨，煤价下降一半，等于1.2万亿没了，现在全国煤炭行业70%亏损，30%欠发工资。

我们必须得化解产能过剩。中央现在提出四个“一批”，改造提升一批，消化一批，淘汰一批，转移一批。我不太赞成，我主张淘汰，但是尽可能少用淘汰，淘汰落后产能容易导致触碰底线，我到河北唐山调研，唐山现在钢铁的产能产量已经超过整个欧洲，钢铁产能过剩，就要压产能，压产能如果太急容易导致失业。

所以我主张调整结构不能太急，因为调整结构有代价有成本。调结构，把企业调倒闭，工人失业，最后社会也不稳定，那就是不对的。所以我们还得研究，不能急，但我们要锲而不舍，追求结构调整目标。

 发展高附加值现代服务业

 最后是三产服务业。比重太低，去年统计服务业占51.8%，但发达国家都是70%以上，美国是80%以上，我们现在三产比重低，而且不但比重低，层次也低。

现在我们的三产基本上是传统服务业，比如餐饮业、足疗，它可以创造就业，可以创造商业繁荣，但低附加值，我们需要高附加值的现代服务业。

总理曾明确讲，结构调整的突破口在于发展现代服务业，如金融、文化。中国是文化大国，但是文化产业很落后，而美国出口按照金额不是波音飞机，是美国电影，《阿凡达》全球票房收入30多亿美元，相当于200多亿人民币，中国很多地级市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到不了这个数。

 此外，如科研、教育、医疗、卫生等都是现代服务业，而恰恰我们这方面最薄弱。还有一个物流行业，实在是很落后，去年数据，全社会物流总费用10万亿，占国民生产总值18%。而发达国家都是8%左右，如果我们的物流能够提升到发达国家水平，全社会物流总费用将下降一半以上，相当于5万亿元，上游生产企业的利润空间，下游给消费者让利的空间，物流行业新的利润增长点等都将得到释放。

让创新成为增长动力

第三是增长动力。过去中国经济增长主要靠大量的要素投入，靠大量投入支撑中国经济增长。在这种投入下，我们高污染、高能耗，已经不可持续了。

新常态下要转换增长动力。就是要让创新成为中国经济的最根本动力，就是让创新来替代过去的那种大量的要素投入，所以现在为什么把创新提到这么重要的位置。

李克强总理在达沃斯论坛上说，创新刻不容缓。现在的创新是颠覆性创新、毁灭性创新、革命性创新。比如现在的电视机到了液晶阶段，摧毁了显象管产业；数码相机的出现，包括手机照相数码化，摧毁了胶卷行业，这些行业就是被创新摧毁。

马云和王健林在北京打赌，马云说未来十年电子商务能占全社会商品零售额的一半，占不了一半他赔王健林1亿，我当时也在场，觉得马云有可能胜。

去年光棍节一天电子商务卖570亿，上海有54家大中型单体商场，前年一年加在一起是309亿，电子商务一天就做到了570亿，光棍节一天全国马路上有120万人骑电动车送快递，你说电子商务对就业有多大贡献。我觉得我们千万不要排斥新东西，任何一个新东西的出现，我们都应当敞开胸怀去欢迎它，然后利用它，让它跟我们的传统相结合。

再回过头总结新常态，想要适应新常态、引领新常态，首先要看到新常态下增长速度换挡是一个规律，我们要由过去的高速转为中高速，而且换挡有利于改革，有利于我们化解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。

从结构上看新常态，我们要夯实农业基础，然后解决第二产业中低端走向中高端的问题，然后再加大第三产业的比重，在这个基础上，我们让创新成为根本动力来替代过去大量的要素资源投入。

我们应该以积极主动的心态进入新常态，如果是积极主动的心态进入新常态，我们这个行业有多大困难，我们这个地方有多复杂，我们的问题总能够解决。有人总说现在困难如何如何，我说现在再困难能比1978年改革时困难吗？我们现在确实面临各种矛盾相互叠加的严峻挑战，但是从根本上讲，这是一个大有作为的重要战略机遇期，也是夹江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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